2008年1月
时间：现在，傍晚。
人物：周老师，60多岁（周）
王小春，乡长，40多岁（王）
张玉琴，王小春妻，40多岁（张）
地点：王乡长家的客厅里。
场景：有沙发、茶几等，但并不显得十分奢华。
【幕启。汽车停车声。
【张挎着一只皮包喜气洋洋地边退边上。
张：好，我到家了，各位再见！（汽车远去）
（唱） 都说有权就生钱，
今天我算尝了鲜。
老公他，让我出面办酒宴，
我礼包收了一大串！
（白）前几天，我还在为手上缺钱发愁，老公一个小小的主意，就帮我解决了难题。（坐下，欲打开皮包）
【王上。
王：老婆，开门！
张：（开门）咦，这么快你就回来了？开会结束了？
王：回来了，会议没结束提前回来了！
张：（嗔怪）你是不是不放心家里？你呀，我办事，你尽管放心嘛！
王：话虽然这么说，可是我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唱）虽然事前有安排，
毕竟违规心里怕，
就怕你办事太张扬，
惹出事端影响大！
张：你呀，真是杨树叶子落下来怕砸坏头！ 你老婆的能力你不是不知道，告诉你，一切顺利！
王：说具体点。
张：喏，我在天水大酒店订了5桌酒席，邀集了我们圈子里的一帮人，
只说是我家小强考上了第一中学，请帖也没发，电话一打，他们
就来了。
王：办了5桌，请了50个人？
张：不，连我50人，你看，他们都送了礼呢！
王：啧，玉琴，这事我觉得还是太张扬了。
张：不张扬不张扬，我一没有大操大办，二没有上星级酒店，连请帖也没发，小敲小打嘛。
王：小敲小打也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你看，刚才我就收到一条信息。
张：信息怎么说的？
王：你看吧。（递手机）
张：（念）“乡长王小春，新官才上任，办宴收礼金，愧对全乡人！”啊，这是谁发给你的信息？
王：不管是谁发的，反正人家对我们盯得很紧！
张：这……（继而一想）老公，别管他，像这样办宴收礼，已经是我们乡里的普遍现象了，哪个当干部的不这样做？你看，张主任为丈人办寿酒，李书记为老婆做生日，哪个不是大操大办？
王：可是信息上说的对，我新官才上任，就办宴收礼金，恐怕……
张：恐怕什么？过去你当文化站长，尽管你能写会算，尽管你狗一样跳，猫一样叫，在机关里还是地位最低，收入最少，谁说过你一句好？好不容易有了出头日子，小强都14岁了，我这是第一次有人巴结！
王：可是这样做的性质是在受贿！
张：算不上大事的，办酒的时候大家说，这一不是给我们做生日，二不是庆贺我们乔迁，只是为了鼓励我家小强努力上进，培养国家栋梁！
王：唉，那是人家的奉承话，老婆，这次开会，主要内容还是反腐倡廉，上面抓得很紧，我想我们还是把这些礼包退了，你看好不好？
张：看你前怕狼后怕虎的！你要退，随你。不过，（伸手）拿来！
王：什么拿来？
张：小强的学费呀！昨天我算过了，他以后几年的报名费、书报费、寄宿费、水电费、伙食费，起码要3万元！
王：这……
张：（进逼）拿来呀！
王：（讪笑）嘿，嘿嘿。
张：拿不出是吧，你想想，我们家房屋贷款还要还5年，你父母那里每月要寄200元，我已经两年没有添一件新衣裳了。算了，老公，我们就收这一次，下不为例，好不好？
王：好，好，反正酒也办了，收，就收吧。就算是我王小春打一次“擦边球”。
张：嗳，这就好了。这些钱，明天我正好拿去交小强的学费。来，帮我记账，我念，你记！（把皮包里的礼包一一取出）
（唱） 这一个，是老王，
薄薄的票子才两张。
王： （唱） 小洞只有小螃蜞，
老王只有这个量。
张： （唱） 螃蜞虽小也是菜，
送了总比不送强——
这一个，是三百，
上面写的是老张。
王： （唱） 老张是只铁公鸡，
总算他，关键时刻肯出场。
张： （唱） 肯出场，有道理，
今后有事求你帮！
（白） 来，记下去！
（唱） 这一个，这一个，（王：这一个怎么啦？）
（欣喜） 这个红包份量重，
点一点，百元大钞二十张！
王：啊，两千？
张：（高兴）对，两千！
王：（接过红包，念）贸易公司汪阿良。老婆，这个包拿了要烫手的！
张：怎么会烫手？
王：汪老板这个人是用这两千元钱来“搭桥”的！
张：我说老公，你怎么知道他是来“搭桥”的？
王：啥人不晓得这个汪老板啊，“送你一只鹅，牵走一头牛”，今天他给我送来这2000元，是想用糠虾来钓鲸鱼。
张：俗话说，胆大吃一半，胆小只好看，你照收。来，老公，记下去！（取出一只特大的红包）咦，这一个更大啦，哈——
（唱） 这一包，更喜人，
拿在手上不寻常！
看一看，红包比别的大几倍，
掂一掂，沉甸甸有份量；
捏一捏，红包里面全塞满，
想一想，是谁这样慷慨又大方！
（白） 老公，你来看这个大礼包！
王：是谁送的？
张：包上没写名字。快，我来拆开！（拆）唷，粘得太牢，让我用剪刀剪。
王：当心剪坏里面的钱！
张：这个，你放心。（剪开）
王、张：（意外）啊，不是钱！
张： （唱） 不是钱，真奇怪，
啥人与我弄白相！
王： （唱） 不是钱，真荒唐，
莫非是，拿错礼包太匆忙！
张： （唱） 不是钱，是什么？（翻看）
原来是，陈年宿代的纸几张！
王：咦！
（唱） 这笔迹，这纸张，
似曾相识有印象！ （细看）
张： （不悦，唱） 空心汤团不吉利，
晦气上门要扫荡！（欲撕，王制止）
王：等等！（念）我的理想，啊，“我——的——理——想！”（跌坐在沙发上）
【王神色紧张地看那几页纸。心灵受到触动。
张：（抢过纸看，念）“我的理想”，什么意思？
王：（叨念）我的理想，我的理想，这么说，是他来过了？！（霍地站起，急着要出门）
张：（诧异）老公，你要干什么？
王：（急促地）我，我要出去！
张：出去干什么？外面正下着大雨！
王：不，我，我一定要去，你放开我——
【门铃骤响。
王、张：谁？
【幕外音：“我，周云林！”
王：周云林？啊，是周老师！（打开门冲了出去，旋即拥着白发苍苍的周上）老师，天下着大雨，你还出来！快，玉琴，倒杯热水给周老师。
周：不用去忙。小春，不，王乡长，今天我是为那篇作文来的！
张：作文？
周：怎么？她不知道？
王：不，她也知道。不过，她没见过你的面。玉琴，这位就是我常向你说起的我的恩重如山的周老师。
张：哦，周老师，欢迎欢迎！（恭敬地）周老师——
（唱） 小春向我常提起，
你是他的大恩人。
那年小春要辍学，
只为家里太寒贫，
你几次三番来登门，
劝他父母放宽心，
让他继续去上学，
学费由你来交清。
周：噢，总算你也了解。
王：是啊！少年时代那一幕幕，我总是忘不了——
（唱） 也是一个风雨夜，
老师你浑身湿透来敲门，
动员我再上学去，
言词恳切动感情。
只因农家贫如洗，
我父母，还是犹豫不答应，
老师你，心急如焚涨红脸，
一番言语动人心！
（白）老师，您是这样说的：“小春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中途停学真是可惜了，我敢说他将来是一定会有出息的!”
张：真是个好老师！
王：周老师还说：“他的学习费用我包了，我虽然是个民办教师，但只要我有一口粥吃，就有他一天书读！”
张：（感动，唱） 好心的老师啊难忘您，
你比父母还要亲。
小学、初中与高中，
学费都由您费心。
提供了学习用具和资料，
还关心，他吃饱穿暖与治病。
周：那些小事，不要提了。王乡长，还记得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关心吗？
王：记得。
（唱） 学生多次问过您，
为啥对我特关心，
你总说，孩子啊，
只为你，学习努力思考勤，
希望你将来有出息，
培养成才为人民。
周：记得就好。还记得写这篇作文的事吗？
王：记得，记得！那天，你布置大家写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理想》，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我的理想是将来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有用的人，好好报答我的老师。”老师你看了很高兴。
周：我高兴的是你从小有大志，可是我不希望你光是为了报答老师，我就提笔改成了“好好报效社会”！
王：是的，是的，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周：不，你全忘记了！
王：忘记了？
周：对，今天早上，我在村口碰到你的母亲，她告诉我，你在天水大酒店摆酒席，庆贺你儿子考上了第一中学。开始我怀疑是听错了，莫不是孩子考上了美国牛津大学吧？不然的话，一个小学生到城里去读书，还用得着摆酒席?
王：（嗫嚅）咳，周老师，都是她在办的……
周：不管她办还是你办，性质是一样的！现在有些人自己躲在幕后，让亲属出面收礼，这种手法是瞒不了群众的眼睛的！于是，我就给你发了信息。
张：这信息原来是他发的！
王：周老师……
周：（沉重地）不要再叫我老师了，我这个老师是过时了！
（唱） 你如今是一乡之长响当当，
前呼后拥好风光，
过去的事情已淡忘，
哪里还把我放在心上！
王：不，您永远是我的老师……
周： （唱） 想当初你我相识在山乡，
非亲非故无交往，
只为你从小立志气昂昂，
我盼你必成大器有期望，
看重你要为国家育栋梁。
期待你竭尽才智建家乡，
那些年，你干文化当站长，
工作出色人赞扬，
我是看在眼里喜心上，
庆幸我有好眼光。
哪知你，当上乡长就变样，
办宴收礼“甜”先尝。
想不到，好苗也会横里长，
栽进污浊大染缸！
张：周老师，这件事……小春他开头是不愿意的，这事全是我的责任，是被我逼出来的。老师，你不知道——
（唱） 小春工作十几年，
从来不管家里事；
设宴请客收礼包，
我们这是第一次！
周： （唱） 第一次也不应该，
这是为腐败找借口。
今天有了第一次，
就为贪欲开了缺口；
今天有了第一次，
胆子变大改胃口；
今天有了第一次，
尝到甜头常张口！
王：（羞愧地）老师，你别说了——
（唱） 一篇作文捧在手，
好似春雷撼心灵，
鲜红的笔迹今犹在，
寄托了老师对我一片心。
想当年，幼小的心灵有理想，
一心要报效献真情，
都怪我，当了官，
“报效”两字变了形！
周： （唱） 变了形，当官就会当老爷，
一脚栽进烂泥涂。
人生的道路虽漫长，
关键之处只几步。
要知欲念如火星，
一粒火星引大火；
一念之差如蚁穴，
小小蚁穴毁堤坝。
多少人千古留骂名，
只为自己栽苦果！
小春哪——
知足常乐无烦恼，
淡饭粗茶滋味多，
非我之财莫伸手，
你若伸手必被捉！
君子品行坦荡荡，
冰清玉洁万年歌，
一尘不染两袖清风，
才能赢得百姓称赞群众拥戴与爱护！
王：老师，你说得对，今天的事，你又给我上了一课！（果断地）玉琴，这些礼包，你马上去退掉！
张：我去，我去。那，小强的学费明天……
周：家里有困难，是不是？我说小春哪，你小时候那些困难都挺过来了，现在这点还算是困难吗？喏，这是我的真正的红包！
王：老师，我不能收你的红包！
周：一定要收。（又拿出一只红包）还有一只红包也要收。
张：这是……
周：小春他父母的。小春，你平时寄给你父母的钱，他们一分也舍不得花，而且还种瓜种菜卖钱。拿着，这可是干净的钱啊！
张：（激动地）老师，你这两个礼包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啊！
王：不，还有这个更重要，（拿起那只特大的红包）周老师，你这只特殊的礼包可以帮我一辈子的忙！
周：小春，有你这句话，我就满意了，你，还是我的好学生！
【周笑着与王握手，三人造型。
【幕落。
（刊于江苏《文化新世纪》2008第一期，获中国戏剧文学奖二等奖）
